【鹏凡】归鸿(一)

百年月光系列  第一篇:归鸿

CP:陆宇鹏X贾凡(前后有意义,清水)

民国au,详细简介见合集第一篇

祝伙伴们新春大吉,祝小陆生日快乐~

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呀~


(写完发现出了一些设定上的问题,进行了修改)

-------------------------------------------------------------------------


楔子

他在一片树林中睁开眼睛,雾气弥漫,前路晦暗。正是料峭初春,露水深重,草地湿漉漉的。一滴露水从嫩绿的叶尖滑落,正滴在他手背上,透骨的沁凉惊醒了他。他终于缓缓起身,躬着身子,摸着灰黑的阴影前行,慢吞吞地走出了这片林子。

新月如钩。若有若无的月光下,依稀可见草色新绿。他从未见过这番景象。草是普通的草,月亮也是普通的月亮,可月色溶溶,草叶柔软,连绵出一片淡淡的银河;而天上除了一弯新月,只挥洒着浓重冷硬的墨色。俯仰之间,天地竟像倒转了一样。

他凝视着脚下的银河,风吹得他冷了,就望望天上的月亮。可月亮也是冷的,他冻得手脚都有些僵硬了,便迎着风小跑。草地平坦,却有不少小土包,波澜起伏,颇有趣味。待他跑得意兴阑珊时,身后的草丛里,似乎传来一声细弱的嘤咛。

他走过去,轻轻拨开野草。

淡淡的血腥味,喑哑的呼吸声,斑斑点点、滑润的皮毛。

是一只鹿。

那只鹿没有惊慌地逃离,而是微微支起脖子,看了他一眼。他第一次见这样湿润明亮的眼睛,再仔细一看,鹿的头上一片暗红,它在流血。

他的心突然揪紧了。他试探着伸出手,鹿没有躲避,于是他轻轻摩挲着柔软的鹿颈,然后慢慢把手挪到它的头上,检查它的伤口。

鹿僵硬地梗着脖子,良久,它抖了抖身上的毛,乖顺地用没有受伤的头顶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的心当下便柔软了。鹿的伤势不重,只是缺药,他想起来刚出林子时看见的蓟草,便轻轻拍了拍鹿的头,回头去寻找草药。林边一片杂草从里,有几枝与众不同的颜色,皱缩破碎的叶片,紫红色细密的花丝,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忙折下几枝攥在手里。手上有药,他心里格外有底气,笑得和暖舒畅,跑起来也步下生风。

跑到半路,他忽而想起大蓟春日并不开花。

手心一凉,他低下头,眼睁睁看着花朵枯萎化灰,在手中散去。他心下一震,顾不得采药,拔腿飞奔去找那只鹿。

草丛里,血迹犹在,那只病恹恹的鹿却不见了踪影。

 

一次相逢

1941年,秋末冬初。

全面抗战即将迈进第六个年头,正是煎熬的时候。犬牙交错的战线绵延了几乎整个中国,尤其以东半边最为血腥惨烈。山东的地被层层盘剥刮出血来,山西凭着阎锡山长袖善舞的本事,尽管打得热火朝天,却总能在日军的攻势下找到喘息之机。

“永定河为什么叫卢沟?

卢沟桥又是什么时候修?

桥有多宽多长多少洞哟?

桥上的石狮子有多少头?

……”

几个小孩挥着破旗子,唱着歌谣,从一扇木窗下跑了过去。贾凡坐在窗内,眼睛盯着一纸调任书发呆,嘴里却跟着外面的小孩唱起来。

他不知何时学会了这首歌谣,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把歌词唱熟了。他的老师也许就在窗外堆泥巴玩木枪,也许已经不知道死在了哪里。回国一年,这是他学会的第一首歌,也是目前唯一的一首。

他还想在这里多待些时候。山西离山东那么近,他一直想往东边走走,可没有机会。在晋绥军的野战医院待久了,他很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可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到底还是需要些时间才能亲近的。

贾凡看了看调任书上的日期,当天签发,当天就到了他的手里。他虽只工作了一年,却没少领教过国民党低下拖沓的行政效率,这次手续办得如此之快,他细思原因,哭笑不得。

这是一个平凡的日子。贾凡收拾行囊,在接到调任书后两个小时内赶赴昆明。

 

从山西到云南,要跨越大半个中国,但贾凡在各路护送下,走得飞快。

出陕西是晋军114团的警卫排相送,他曾给某位年轻有为的团长做过手术,亲自照料了他三个多月。入了川渝地界,重庆方面派人接应,照管衣食住行。等到了云南边界,就是“云南王”龙云的人来接,先接风洗尘,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去昆明。

贾凡被安排在一家小旅店住宿,房间不大,只摆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他轻车熟路地从包里翻出一瓶煤油,在一览无遗的房间里左右看看,终于找到一个杯子。他把煤油倒进杯子里,放在床腿边,划火柴点燃。随着淡淡的油烟味散开,床上的臭虫都爬到了墙上,聚在墙角。他又从包里摸出一块布,浸湿了擦拭床板,再用干布擦干,这才放上铺盖。

他在进入蜀中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麻烦。四川气候温暖,秋雨绵延,臭虫爬得到处都是,贾凡到住处时习惯性整理床铺,让被子底下的群虫吓得浑身起粟。用煤油驱虫的招数是川中一位老兵教他的,贾凡夜里熄灯后坚决不睁眼,看不见墙皮就足以自我催眠。到了云南,这个技巧也没有失灵,贾凡坐在床上,猜想昆明大概也是一样的光景。

他知道自己是要长久地留在云南了,现在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面对潮湿的天气,面对蛇虫鼠蚁,面对空袭。昆明,西南重地。抗战爆发后,清华、北大、南开三所高校搬迁到昆明,合并成西南联大,成为中国的文化重镇和教育中心;杭州沦陷时,中央航校一路撤到昆明,新的空军血液在这里产生;陈纳德接管了昆明的空军班子,组建起一支全美籍飞行员的志愿航空队——这是他远道而来的理由。中国素来讲究待客之道,既然请了人家来帮你打仗,总不能让人家生了病还得说中文。在陈纳德招揽飞行员的同时,国民政府也在着手建立一个专为航空队服务的医疗团队,贾凡与众不同的出身和彪炳的学历让他在大量登记在册的医务人员中被当先选出:出生在美国,29岁获哥伦比亚大学医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回到中国。

贾凡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手挨着手捧到一个地方去,深感惭愧和责任,因而对未来的工作充满期待。可他隔壁那位昆明的同事似乎不是这样想的。同事姓甄,从美国留学归来,已经在昆明医院工作几年了,他一听到机场两个字就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虚弱得马上就要倒下似的。

“我不去机场工作,不去!”甄医生连连摆手。

“不一定是在机场,也可能安排在招待所。”来接人的军官好声好气解释。

“招待所我也不去!我是真怕飞机呀,这儿都炸死多少人了,你们饶了我吧!”甄医生拔腿就往门外跑。

“服从命令!”军官掏出了枪。

贾凡看着甄医生灰溜溜钻进隔壁,又看了看黑洞洞的枪口。

幸好没有反抗。

有得就会有失,当贾凡做出回国的选择时,就想到自己会在战争的浪潮中身不由己。但不论去到哪里,只要能为故土做一些事,他就很满足了。

只是……贾凡撇着嘴瞄了一眼黑压压的墙角,打了个激灵,闭上眼睛叹气。一口气没叹完,倦意袭来,又打了一个哈欠。

还好还好,冬天到了,虫子蹦跶不了多久了。贾凡这么想着,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沉沉睡去。

 

“快点快点,那里绑上红带子!”

“哎哎哎说了不用剪纸,他们哪看得懂这个!”

“气球再多来几个,颜色鲜亮点!”

空旷破旧的停机坪张灯结彩,连跑道两旁都挂起了彩带。经历了三年轰炸的昆明巫家坝,要迎接一群天外来客。

几十架P-40战机从天际飞来,地上的人群一阵恐慌,直到飞机一架又一架平稳地降落,他们才长舒了一口气。飞机上下来了几十个高鼻深目的白人,他们穿着统一制式的军装,有几个一下来便摘了头盔,抖开汗湿的头发,换上棉帽。他们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披红挂彩、面色蜡黄的中国人,机场的工作人员也好奇地盯着他们整齐漂亮的制服。终于,飞行员中一个灰蓝眼睛的高个子站了出来,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问道:“你们谁是……”

“我是我是,”政府代表忙迎了上去,身后紧跟着翻译,“热烈欢迎志愿航空队莅临昆明机场!”

高个子听完翻译,又看了看红红火火的机场,努力露出惊叹的神色:“哇哦。”

政府代表还在激昂地致辞,地勤组长对了对表,回头冲一个年轻高挑的男人低声喊道:“陆宇鹏,把乐队叫出来!”

被点名的男人皱着眉点头,回头冲躲在角落里的乐队招手。说是乐队,却不是国民党的军乐队,而是临时从附近拉来的老乡,手上的乐器从唢呐到三弦,杂乱无章,连今天吹打的曲目还是陆宇鹏给他们指挥的。老乡们从没见过这么多洋人,不敢出来,陆宇鹏反复比手势,对口型,可他们只是慌乱地挥着乐器,无声喊道:不去!

陆宇鹏很为难,他也不想把他们叫出来。航空队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搞舞会的,况且这一群人拉拉杂杂,平白丢人现眼。可地勤组长催得急,这群人又临时掉链子,陆宇鹏无奈,只能猫着腰往角落里跑。

跑到半路,空中又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

鬼子来了。

 

“砰!”

一辆军用越野车被一块石头猛颠了一下,车里的人全都往前扑,身材高大的贾凡毫无意外地撞上了车顶。

贾凡捂着额角,疼得直抽气,把手拿下来一看,居然真的撞破了。

这叫什么事啊,他昨晚刚梦见一只头上流着血的鹿,现在自己的脑门也开了花。

贾凡没好气地问:“怎么回事?”

有人惨叫一声:“鬼子又空袭了!”

“啊?”贾凡慌神,他可从没见过这个阵仗。

司机宽慰道:“贾医生,你别担心,我们在林子里,鬼子只会轰炸看得见人的地方。”

“那咱们还去机场吗?”贾凡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他清早才被通知中午十二点前要到昆明机场报到。

“去什么去呀,现在当然是躲起来了!”同行的甄医生惊恐地扒着车窗。他在昆明这些年,常在睡梦中被炮弹声惊醒,一听见飞机的声音就下意识地想躲进防空洞。

“我说了不来机场工作,你们非要我来,非要我来……”他双手合十,口中从阿弥陀佛到阿门念个没完,贾凡看得好笑又可怜,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等听到空中开了火,压在心底的恐惧又涌了上来。

他在山西见过被炸碎的躯体,当然都是活的,死人不会送到医院去。有的伤员锯了手脚还能活,有的送来时已经失血过多,一路护送不过是尽最后一点心意。有时医院麻药不够,他就得直接切割皮肉,护士们按得住挣扎的伤者,却不能堵住他们的嘴,那些惨叫他一辈子都记得……贾凡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也想找个防空洞钻进去了。

 

防空洞里,老乡们抓着乐器缩成一团,旁边蹲着清点人数的陆宇鹏。他在昆明机场工作的时间不长,对于躲空袭却非常有心得,没受过训练的老百姓在他的安排下,居然井然有序地撤到了安全的地方,一个不落。

拿唢呐的大爷哆嗦着腿,冲蹲在他左边的陆宇鹏拜了拜。他很清楚,这种时候大家都只顾着自己逃命,除了这个年轻人,恐怕没有人会管他们。

他们和陆宇鹏的相处不算融洽。几天前机场派陆宇鹏去给他们做指挥时,老乡们从风言风语里听到了他的名号,据说他年纪轻轻,性子高傲冷淡,不好相与。一见真人,是个格外干净潇洒的俊朗后生,老乡们哪儿还记得他“不好相与”,一个个围着他转,可陆宇鹏只是沉着脸,一句客套话也没有,开口就叫大家练曲子,期间浓眉紧锁,郁郁寡欢。老乡们再喜欢他那张俊脸也受不了这样的冷淡,此后再没围着他转,相处也不再热络。

其实陆宇鹏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初次见面,老乡们过于热情,在他衣服上摸来摸去,留了好几个黑印子,陆宇鹏没有发作,但也高兴不起来,就只能专心带大家排练。等下一次见面时,他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为了暗示得明显一些,有几处都浆洗得发白了。巧的是,从那时起,老乡们就不拿脏手摸他了,他还以为是老乡们明白了他的暗示,并十分满意这种不远不近的相处方式。一边无法赤诚以待,一边又习惯保持距离,不明就里的双方竟阴差阳错地形成了一个貌合神离的稳定局面。

如今这个局面被打破了。大爷一想到正是他们敷衍以待的人救了自己的性命,脸上火辣辣的,惭愧不已,又冲陆宇鹏做了几个揖:“小伙子,谢,谢谢你啦……”

陆宇鹏没有听见,他警觉地张望着外面的情况,目光锐利。地面没有轰炸引发的震动,可外面的确是开了火,声响还很频繁。他越想越觉得不对,突然灵光一现,一拍大腿,赶紧跑到洞口。

天空一碧如洗,五架P-40包围了三架红日旗涂装的零式。

 

昆明居民们难得在空袭的时候冒头望天,从窗户里、屋檐下、水井口。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鬼子的飞机摇摇欲坠,落荒而逃。

五位美国飞行员安然落地,迎接他们的是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地勤组长扯着嗓子喊陆宇鹏,后者皱着眉揉了揉被吵疼的左耳,领着老乡们走了出来。

这下乐队是真要登场了。

三弦起调,二胡承接,月琴葫芦丝紧随其后,大轴是两把唢呐。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后勤布置了那么久的会场,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开心起来。乐队中的老乡大多都面黄肌瘦,可他们弹得手指发颤,吹得脖子通红,好像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有几个工作人员亲热地凑到飞行员们跟前,半天憋不出一句英文,就竖起大拇指,用咧到耳根子的嘴说:“顶好!”

灰蓝眼睛的飞行员这下是真的惊叹了,他从没见过这些稀奇的乐器,更没见过这样欢腾的人群。在他眼中,这个破败、贫弱的、衰老荒废的国度,忽然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勃勃的感受。他学着中国人的样子,竖起大拇指:“丁,how?”

“顶好!”被挤到人群中央的陆宇鹏听见他的发音,刻意把上声读重。

“What?”人声鼎沸,飞行员没听清楚。

“Well done!”陆宇鹏大声喊道。

飞行员没想到自己的语言天赋竟如此之高,一时喜不自胜。陆宇鹏微笑着摇摇头,整整衣服,往乐队那里走去。

 

一辆越野车慢悠悠驶进热火朝天的机场,贾凡跳下车子,身后跟着求神拜佛的甄医生。他兴奋地张望着被团团围住的航空队员们,都是一米九以上的高个子,飞行员们和贾凡遥遥打了个照面,相视而笑。乐队是航空队外第二个引人注目的存在,他循着声音找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声音这么嘹亮。

喧嚣的尘世万籁俱寂。贾凡在这个时候看见了陆宇鹏。

人群都是跃动的,唯有他很静。他的模样很年轻,气质却沉郁老成,土黄色的制服被他妥帖地穿在身上,外套和衬衣的扣子都扣到最高,腰间扎紧一条旧皮带,干净利落。他连笑都是严谨规矩的,不露牙齿,抿着嘴,弯成一钩新月。那双眼睛平视前方,目光清澈淡然,在遥遥蓝天下不经意地扫过来。

贾凡感到突如其来的滚烫。他想起求学时在纽约中央公园见过的一棵橄榄树,茂盛青翠,直挺挺立在水边,翠绿的硬叶呈现出皮革的质感,在阳光下一树耀目的金色。

等他回过神,那束灼热的光消失了。陆宇鹏依旧平视前方,脸上古井无波。



TBC



红心蓝手加评论真的是动力呀动力

反正出不了门,大家可以多交流呀~

25 Jan 2020
 
评论(11)
 
热度(118)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你快去学习嘛~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