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凡】归鸿(四)

百年月光系列  第一篇:归鸿

CP:陆宇鹏X贾凡(前后有意义,清水)

民国au,简介详见合集第一篇

欢迎红心蓝手和评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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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故乡

贾凡这段日子很忙,灭蚊的事让他焦头烂额。昆明雨季刚刚开始,疟原虫早已由滇南传来,尽快消灭机场所有可能滋生蚊虫的地方,是杜绝机场大范围感染疟疾的必要准备。但机场那么大,杀虫的工作又细致琐碎,医疗队根本忙不过来。贾凡有想过动员机场全体一起解决,想法还没实践就搁浅了。滇南疟疾流行二十余载,死了好几万人,昆明机场成立的这些年,从来没有人闹腾过要杀虫。贾凡带着医疗队里外忙活了几天,整个机场除了懂医术的,个个都嫌他们多事。

“不就是打摆子吗,有什么可紧张的?”

“就是,又不是没有药。”

一旁站岗的陆宇鹏听了冷笑。药是给航空队准备的,哪儿有他们的份。是贾凡和药房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才给机场的人争来几条后路。

贾凡不想再讨人嫌,医疗队就只能靠自己。可是做着做着,连医生和护士都泄气了,他也不强迫别人,当天大家做不完的工作,他抓紧时间加个班,也就补上了。

偶然会有人陪他加班。哨兵换岗一刻钟后,陆宇鹏戴着手套,提着一桶消毒水来了。贾凡正蹲在停机坪的某个犄角旮旯里拔草,看见陆宇鹏来,赶紧摘下手套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贾凡四处看有没有美国人。

陆宇鹏掂了掂手里的水桶:“我怕你的火灭了,帮你添点柴。”

贾凡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出来。

“你也不知道避着仇家。”贾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口罩,陆宇鹏刚要去接,贾凡拦住他的手,直接帮他戴上了,“一股消毒水味儿,别碰口罩。”

陆宇鹏大半张笑脸都被口罩包住:“他们又不在。”

“那你也得戴。”化学杀虫剂对人体不好。

贾凡对于自己的专业有一种超人想象的执著。云南疟疾他整治不了,但他可以保住一座机场,那就去做。和疾病抗争需要干净卫生的环境,全中国能做到这一点的城市不过寥寥,那他就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开辟出一片净土。行医装备要齐全,帽子、手套、口罩、白大褂,一件都不能少。物资再匮乏,他去争去抢,总能给机场的医务人员凑够基础装备。

但可笑的是,整个机场,似乎只有陆宇鹏承他的情。

陆宇鹏有时候觉得贾凡就像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温暖,热烈,却迟暮。可是当他刚往里添了点柴禾,那火蹭的一下,又冒了出来,冲到三尺高,整团火堆都在熊熊燃烧。

他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柴有没有用,但他知道,这里不适合那团火。

 

两个人的手脚快过一个人,贾凡加班一个小时才能做完的工作,和陆宇鹏一起,半个小时就搞定了。他们又一次错过了晚饭时间,陆宇鹏从厨子那里偷了几个馒头,去敲贾凡医务室的门。

偌大的机场一盏灯也不亮,借着星光,贾凡认出了陆宇鹏的轮廓。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了门,手里提着一根竹竿,竹竿另一头挂着一盏套着麻布罩子的煤油灯,低低地照着路面。

“幸好咱俩都不夜盲。”贾凡感叹。

陆宇鹏没有说话,但贾凡听见了他的笑声。他们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下,陆宇鹏把馒头都放在贾凡怀里,又掏出一个陶罐来。贾凡在空气里嗅了嗅:“好甜。”

“蜂蜜。”陆宇鹏开了盖,登时甜香四溢,“拿馒头蘸着吃吧,没多少了。”

贾凡又开心又不舍,摸着黑,尽量节省着吃。陆宇鹏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起来吃得很香。他干吃馒头就着水,含混不清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待在这呢?”

“嗯?”贾凡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馒头,声音沙哑,“航空队需要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嗓子劈了?”陆宇鹏把水递过去,贾凡喝了一口,又清了清嗓子,声音终于正常了。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在机场,不去招待所呢?”

贾凡爱干净,爱吃甜食,可是机场生活拮据,连肥皂都要定额发放。他医术高超,在昆明,陈纳德的身体由他照看,在机场和公馆之间往来实在麻烦。陆宇鹏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留在机场,就算贾凡能克服口腹之欲,招待所又怎么会把他放逐在外呢?

贾凡的回答让他意外:“因为老甄啊。”

陆宇鹏听说过老甄的名号,当时他和贾凡一起来机场报到,因为两人姓氏一甄一贾,被开过不少善意的玩笑。但甄医生离开得很早,陆宇鹏对他几乎没有印象了。

贾凡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本来是要安排我去招待所的,可是老甄他怕飞机,虽说城里也会被空袭,但总比机场好多了……我就把那个名额给他了。”

陆宇鹏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右边。星光稀疏,灯光暗沉,他看不清贾凡的样子,可听见他声音爽利,竟对这件事毫不挂心。他有点生气,又觉得好笑。贾凡不应该在这里埋没自己,可他不埋没,陆宇鹏又哪里有机会认识他呢?

他拿着空空的蜂蜜罐子,突然想起那天大太阳底下,贾凡一笔一划写下的焦糖蛋糕四个字。画饼充饥连小孩子都骗不了,可贾凡看起来那么高兴。陆宇鹏很好奇,烧焦的锅底那么苦,他是怎么联想到甜的?

他猜想贾凡过往的人生应该是骄傲且富足的。贾凡来自大洋彼岸,一个从血里火里走出来的、富饶强悍的国家。他生长在优渥安定的环境里,有着幸福的家庭,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见过人世间最温暖的面孔。然后他回来了,带着一身与这片贫瘠大地格格不入的高彻,对一切苦难优容。他的善良得益于他强大的自信,自信是要有底气的,可陆宇鹏想到这里,甚至不敢追问他的底气源于何方。

贾凡没有说话,似乎也没在吃东西。陆宇鹏什么也听不见,他很懊悔,要是坐在贾凡右边,至少还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

他抬起头,点点星子像海面粼粼波光,夜空无垠,大海也无垠。他想贾凡终究是要离开的。他会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那里广袤开阔、温暖美好,可以实现他一切的愿望。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贾凡在等陆宇鹏的回复,因为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最开始贾凡确实是放弃了去招待所的名额,可是后来招待所又找上他了。原因很简单,陈纳德的病情由他照看,让他在招待所工作更为方便。

但贾凡又拒绝了,拒绝的原因坐在他左边。

其实一开始陆宇鹏给他的印象并不好。贾凡起初喜欢找他搭话,单纯是因为陆宇鹏模样好看,在这个单调无趣的机场里,能让人心情松快。可陆宇鹏拒他于千里之外,一张脸又冷又硬,贾凡不愿以恶意揣测别人,却也不愿意自轻自贱。他们渐渐疏远,事实上他们从未亲密过,如果陆宇鹏没有惹下那场麻烦,他们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贾凡事后有去看过那个飞行员的伤情,他的脖颈处有淤痕,左眼肿了一大块,联想到陆宇鹏脖子上的掐痕,贾凡才认识到那一架到底有多凶险,以及陆宇鹏可能遭遇的最坏结果。

陆宇鹏是一个很坚持的人,对这件事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因此也不曾服软。他从头到尾只和杜若飞道了歉,对于那个美国人,他甚至连病房都没进过。贾凡见惯了他冰冷的面孔,头一回见到他性烈如火的模样,惊讶之余,心里升起了一股久违的痛快。

贾凡的父亲早年远渡重洋经商,他一心打拼事业,直到家大业大,才有了唯一的儿子。贾凡一出生就享受着富裕的生活,父母精心呵护,他自己也聪慧懂事,与朋友相处和睦,在学校成绩优异。在中国传统目光的审视下,贾凡是完美的天之骄子,他似乎不该有任何苦恼,一生都会风调雨顺。

但他不在中国。

他生在美国,长在美国,在家说中文用筷子,出门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刀叉用得比贵族还要优雅熟练。但一张黄皮肤的脸行走在纽约的街道上,还是太突兀了。

人们都说那个亚裔男生很不一样,贾凡也这么觉得。同等的优秀不会换来同等程度的认可,他必须出类拔萃,才能获得别人垂手可得的肯定。

他知道自己和他们不同。不同的皮肤,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根基。他小时候读四书,学意诚心正、不忧不惧,又读诗词,念死生契阔、苌弘化碧。他在陌生的语境里艰难地摸索着个中韵味,很不能理解在同一时期的中国,竟有不少人主张着汉字拉丁化。他为中国厚重的文化积淀深深拜服,遥远的故国拉扯着他的心,让他在鄙夷的目光里充满庆幸和骄傲——他的家当然在美国,可他的故乡在中国。

他回来了,不顾家人的反对,老师的惋惜,同学的挽留。中国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这里的大部分地方都贫穷不堪,肮脏的街道,难闻的空气,摇摇欲坠的建筑。这里死过很多人,将来还会死更多人,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新的血液洒在这片土地上。贾凡在无数次机械的抢救中感到无所适从,他仿佛被割裂成两个人,一个站在地上,陪着病人痛到麻木,一个飘在天上,寻找这些年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和固执。

他的骄傲源自一个故国的梦。梦醒了,过去都只是过去。

但陆宇鹏是一个意外。

贾凡见过百战死的将军壮士,也见过人杰鬼雄的学者,但他没见过敢与大将硬碰硬的白丁。这些人都给了贾凡坚持走下去的勇气,只有陆宇鹏,燃起了他心里叛逆的火焰。那是一场必败无疑的仗,得失利弊如此明显,陆宇鹏本可以袖手旁观,但他挺身而出。他有一身刚强傲骨,一片纯善肺腑,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颗不屈的心。

贾凡的骄傲终于在梦境中凝聚出实体。可陆宇鹏人微言轻,默默无闻,他高高昂起的头颅也许顷刻就会在战争和权力的倾轧中破碎。

贾凡不愿意看见这一幕。他想帮助陆宇鹏,即便他不知道自己能帮他什么,又能帮到什么程度,但他想帮他。

他选择留下。

 

那一晚贾凡的话终究没有说完。灭蚊行动进行到尾声时,陆宇鹏不再来帮他加班了。6月初,好几辆卡车驶入昆明机场,把一大批物资卸在空地上。哨兵中分了一支小队出来,一人领一条枪,看管这些物资,陆宇鹏就在其中。

这批物资刚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骚乱。粮食送来了,却不能启封,一群饿肚子的人看着却不能吃,个个都上火。来人说这些物资是要给航空队的,但机场一个飞行员也没有,物资放着放着,最终离开时会落到谁手里,就不得而知了。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偶然路过的贾凡幽幽念叨。

守护军资的陆宇鹏看了他一眼。

 

换岗的时候陆宇鹏很谨慎。他和舍友轮流值班,两人都懂些武,在队伍里颇有威信。交枪的时候他悄悄叮嘱舍友,不但要防止无关人员靠近,还要小心一起看守物资的其他队友。舍友拍拍他的肩:我明白,保证不让他们监守自盗。

陆宇鹏点头苦笑。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他在物资里闻到了火药味。机场看管的不是后勤物资,而是军火。

上层官员中饱私囊的事并不罕见。为了牟利,他们利用权柄,克扣军饷,挪用物资,甚至走私军火文物,都不在话下。这批军火可能是官场与黑市勾结的结果,或者牵扯了更多利害关系,以至于走不了明路,又因为数量庞大,少有地方装得下,才必须借物资的名义停放在昆明机场。陆宇鹏猜不透太多,但他知道这批军火一定要守好,情况一旦暴露,且不论上头的人会怎么追究,底下这群人看到这些武器,会怎么做?

陆宇鹏没法想象。

 

这段时间贾凡都会来找他,这让他满心的阴翳消散许多。陆宇鹏站岗总错过饭点,虽然后厨给他们留了饭,但都是些残羹冷炙。贾凡自己打饭的时候给他省出来一些,陆宇鹏勉强能填饱肚子。他们在机场后面的小土坡碰头,行动小心翼翼,不知道的人见了,要以为是特务接头。

“今天有什么啊?”陆宇鹏盯着贾凡的搪瓷缸。

“蕨菜,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个。”贾凡想起上次陆宇鹏做的糕点,突然又饿了。

陆宇鹏看出他惦记甜食,有点抱歉:“这几天忙,我都没时间弄东西吃。”

贾凡明白他弦外之音,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难道还天天惦记你的东西?你又不是给我做的。”

陆宇鹏呛了一口,贾凡忙拍拍他的背,直到他顺过气来。陆宇鹏脸色僵硬,埋头吃饭,贾凡不打扰他,托着脸望着落日景象。远处青山壮丽,云蒸霞蔚,橙黄色的夕阳前头,一双白鹭在林上盘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贾凡有感,不禁脱口而出。陆宇鹏终于抬起头,看着贾凡的侧脸:“你想家了?”

贾凡想了想,低头苦笑:“不知道算不算,我还没回去过呢。”

“你没去过山东?”

贾凡摇头:“前年,我前年才回到中国。在此之前,包括出生,我都在美国。”

“你很想去吗?”陆宇鹏想说那里很不太平,最好不要回去。可贾凡看起来那样期盼,陆宇鹏想了想,把话塞回了肚里。

“当然想去了,我的祖籍在山东,山东博兴。”贾凡回忆着从书里看来的故乡风物,眼睛里全是亮光,“泰山坐落,黄河入海,还有蓬莱仙岛、千佛山、大觉寺、大明湖……还有孔庙,那可是孔子的故乡。”

贾凡仰慕地望着天空:“我听说,孔子有三千门人,尊崇他的庙宇也遍布全国。可惜我在山西太忙,没去找过,要是找找,说不定也能找到。”说到这里,贾凡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他固然没有见过孔庙,却见过其他的庙宇,那些地方都破败不堪,镀金的佛像只剩铜胎,如果不是佛像太重,铜又不甚值钱,只怕要被整个搬走熔了。神明尊像尚且如此,何况孔子只是人中之圣,贾凡想象中描金绣彩、香火鼎盛的夫子宗庙,大概也早已没落。

可他还是想见一见他们。故乡的山川楼台,风土人情,即便遭受战乱,总会保留一些原来的痕迹。就算都变了样,他还是要见他们一面,那是他父母的来处,是他在故国的根。

陆宇鹏专注地看着贾凡,不愿他过分感伤,踌躇着说道:“其实……杭州也有孔庙,我去过的。”

贾凡从想象中抽出身来,他惊喜地看着陆宇鹏,眼里满是雀跃。

“孔庙人多,我只去过一次。当地人也管那儿叫碑林,因为里面有很多的碑刻,从唐到清的都有。”陆宇鹏闭上眼睛回想,“孔庙里有很多建筑,都是沿着中轴线建的,高低错落,又很对称。大成殿最华丽,梁枋上都是彩画,我记得有龙凤、有仙鹤……还有松树,特别漂亮。”

贾凡没有沉浸在陆宇鹏描绘的景色中,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去过杭州?”

陆宇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在那里上过学。”

“我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上学的地方一定很美吧?”

这话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陆宇鹏头一回在贾凡面前露出这样开朗的笑容。他的语气轻快得像天上自由的飞鸟:“是啊,杭州特别的美,我到了那里,才知道什么叫做‘小桥流水人家’。”他兴致勃勃地和贾凡比划着,“那里有许多人家住在水边,他们将竹子从中间劈开,削掉关节,像架桥一样连结起来,用来引水,可以灌溉农田,也可以引到家里。还有西湖……”

陆宇鹏努力地说着,仿佛要用自己的语言画出整座杭州城。他读书的时候,杭州还没有沦陷,回忆里的古城山明水秀,游人如织,繁华又清丽。他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倚在石桥边,碧水跃金飞鸿远,柳线摇风晓气清。

夕阳缓缓沉入山岭,暮色升起。贾凡安静地倾听着,陆宇鹏终于察觉到他温柔的注目,红着脸闭了口。

“难怪我当初问你磨碟沙,你说不知道。”贾凡佯装生气,打趣陆宇鹏,“原来你一门心思都在杭州,问你别的都不入眼。”

“不是的!”陆宇鹏连忙解释,“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家在宝安,没听人提过这个地方。”

“宝安?”

“你肯定没有听说过。”陆宇鹏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宝安是个县城,不大,也不富裕,本省都不常提,外省的就更不知道了。”

“那里一定很好。”出乎意料,贾凡的声音里带着憧憬。

陆宇鹏轻笑:“你又没去过,你怎么知道?”

贾凡也笑:“因为你很好啊。”

陆宇鹏飞快地望了他一眼,瞬间移开了目光,心跳如雷。他低着头,说话磕磕绊绊:“我……其实……我不……”

“说说你的故事吧,”贾凡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他,“宇鹏?”

 

那之后贾凡听到了很多东西,语无伦次的,井井有条的,讲陆宇鹏的故乡和往事。那是一座默默无闻的小城,没有杭州的秀丽和富庶,但宁静安详。他的祖先住在近海的一座小岛上,世代以打渔为生,直到了他祖父这一代,洋人上岛,钳制香港,岛上的少数人,才渐渐萌生了离开岛屿的念头。

陆父一生只愿打渔,却倾尽心力想象着陆宇鹏的未来。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不能也一辈子老死在岛上,从陆宇鹏出生时就开始努力攒钱,送他上私塾,又在他十岁的时候,将他送到广州读书。过了几年,陆宇鹏辗转到杭州求学,陆家全家也搬离了小岛,他们没有住在宝安县城里,而是去了广州。

“后来,杭州沦陷了,我逃到孝感,可是没过多久,孝感也沦陷了……我,我就又逃了。”

“其实我到过云南,凡哥你知道吗,我以前到过云南。”陆宇鹏急切地拉着贾凡的手,音色酸楚,“可我后来又走了,我走来走去,到处都在打仗,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久留……最后我无处可走,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只能回云南,因为我回不了家!”

贾凡知道陆宇鹏为什么回不去。1938年,广州沦陷。

他想抱抱陆宇鹏,他甚至想哭。可陆宇鹏没有崩溃,他始终坚定有力地握着贾凡的手,再用另一只手抹去眼角的泪光:“但我的家人,他们都还很好……上次我收到他们的信,我爸爸说,我妈妈又有了。”

“有了?”贾凡几乎喜极而泣。

“对,有了。”陆宇鹏连哭腔都带着笑意,“现在……应该快一岁了。”

“母子平安吗?是弟弟还是妹妹?”

“……不知道。”陆宇鹏失落地解释道,“我有一年多没和家里通信了。”

贾凡对他的沮丧感同身受,隔着茫茫大洋,他也很久没联系上家里了。

“那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贾凡努力活跃气氛,不想让陆宇鹏沉浸在伤感之中。

陆宇鹏果然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轻声道:“还是弟弟吧,妹妹的话……要吃更多苦。”

“不过……是妹妹也没关系,”陆宇鹏轻轻地捶了一下地面,挺直腰杆,“我会保护她。”

贾凡粲然一笑:“我相信你。”

 

他们在草地上躺下,星河璀璨。陆宇鹏从来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他口干舌燥,犹嫌不足。贾凡有意让他开怀,说想听他老家的风景,只听风景。陆宇鹏就一点一点说给他听,轻声低语,好似涓涓细流。宝安县依山傍水,山上的人放牛耕田,岛上的人便出海打鱼。每天清晨,返程的渔船绵延了整片海湾,船家们清点着一夜的收获,有时丰有时穷,但总能维持一家温饱。一夜劳作后男人们吃饭休息,女人们晾鱼干,晒渔网,麻利又勤劳。渔网在风中摇曳,风从海面吹来,带着湿漉漉的,清新的雾气。

陆宇鹏慢慢地讲,贾凡努力地想象。他没到过海边,自然不会见到渔民出海的景象,甚至连渔网的颜色和材质都不清楚。陆宇鹏察觉到他的失落,抿着嘴想办法,脑海中灵光一闪:“你看过《渔光曲》吗?一部电影。”

“没有……”贾凡遗憾地摇头,突然,他想起什么,两眼放光,“但我听过那首歌!”

陆宇鹏也激动起来:“那首歌唱的就是渔家的生活!只是,我声乐基础不好……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唱给你听。”

“其实我也会唱。我当时在美国听到它,非常喜欢,就学会了。”贾凡抚着心口,格外庆幸。

“那……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

 

云儿飘在海空

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晒渔网

迎面吹过来大海风

……



TBC

四年只有一天的日子,当然要发文啦~

终于让《渔光曲》正式出场了(开心)

翅膀的民国梗委实精辟,这天造地设的音乐素材啊

29 Feb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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